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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的时候家里穷,下馆子对我来说是一种奢望。上高中以前我没有下过馆子,不知道馆子到底是个啥模样。看电影和连环画有下馆子的场面,就认为馆子就像《隋唐演义》里的贾家楼,就像《水浒传》里的潘家酒楼或鸳鸯楼一样,是英雄好汉打架热闹的地方,离现实生活很远。
当年其实乡村都很穷,我们村里和乡里都没有饭馆。邻近的乡村里有交流会赶集的时候,我带着两个妹妹到临时搭起的帆布帐篷里喝过杂碎,但这根本算不上下馆子。县城里有像样的馆子,上小学时我和父母亲去过两三回县城,当时感觉县城真大,我穿着牛鼻子鞋走在大街上,好奇地盯着两边的店铺看,看着那些进出国营二食堂的人们真体面,隔着玻璃看到有的食客还喝一口烧酒就一口菜,真逍遥。我暗中咽着口水想:还是城里人有钱也会活!
一家人在县城里排场地下一顿馆子?我和父母亲压根儿就没有过这念头,那时候在县城的馆子里吃一顿,大概得十块钱左右吧?想一想都觉得是败家的做法。早在进城前母亲就烙好了背锅烙饼,中午向买过东西的商家讨上一壶开水,就着烙饼凑合一下,到旧城联营商店扯好布料买好农具,下午就往村子里赶。父亲骑着自行车,母亲坐在后座上,我坐在自行车大梁上,硌得腿直发麻。这次县城之行是我第一次见到馆子——国营二食堂,但只是和它擦肩而过。
到了县城上高中,我也不会拿着父母供我念书的钱下饭馆的。那是父母亲苦一点汗一点挣来的钱,可以说是牙缝里抠出来的钱,我怎么好意思拿去挥霍呢?记得高一学年我得了一次大约四十元奖学金,我让回村里的同学给家里捎回去二十元,家里买化肥和日用品用得着。我压根儿就没想过用这一笔数目不小的钱去下饭馆撮一顿,从农村到县城里读书,我知道家里需要钱的地方多着呢!两个妹妹还要念书呢,那个时候还没有免费义务教育,念书是一笔不小的花销呢!
高中生活给我们留下的是难忘的饥饿记忆,当时的伙食几乎顿顿都是土豆煮牛心菜和黑面馒头。但穷人家的孩子早懂事,我们农村班的孩子们没有一个人去街上下饭馆,感觉下饭馆那就是糟蹋父母的钱,高一那年一个月的伙食费是9元,高二以后也才涨到12元,十元钱相当于我们一个月的伙食费,怎么舍得下一顿馆子花掉呢!家境稍富裕的同学买一个九分钱的油旋儿和焙子就是改善生活了……我们在饥饿中学习成长,在饥饿中励志——为了将来能吃上肉能下馆子,一定要发愤苦读考上大学。
我第一次下馆子是在呼和浩特市,大约是高一下半学期的时候,那是我是第一次到呼和浩特这样的大城市。父亲带着我去呼和浩特配近视眼镜,我们走进通道南街路东的一家饭馆,我和父亲点了一斤饺子等着,看到旁边一桌人围着热气腾腾的铜火锅涮着羊肉,我悄悄问父亲:“那是吃啥呢?”父亲说:“那是涮羊肉,不如饺子好吃!”我咽着口水说:“嗯,就是,世界上最好的饭就是饺子。”工作以后我才知道,不是涮羊肉不好吃,而是饺子更便宜一些。当年父亲能带我在呼和浩特下饭馆吃饺子,我已经是大开眼界心满意足了,第一次下饭馆这次经历终生难忘,成为一生中最温暖而明媚的回忆。
高中紧张的学习之余,我还下过两次馆子。高二下半学期,我和几个同学去呼和浩特市参加全国数学竞赛,数学老师张文深带我们下了馆子,但惦记着第二天的考试,忘记吃了一些啥菜了。高中总算要毕业了,我们一个宿舍的同学们约好了聚餐一顿,当时不足60平方米的宿舍里居然挤了18个人,左右通铺各睡7人,中间通铺睡4人,我睡在中间的通铺上……聚会的晚上,我们凑了份子找到学校北边的一家饭馆,点了不少有肉的菜;我们也喝酒了,喝的是7元一瓶的绿豆大曲。那天晚上下馆子好多舍友同学喝多了,我也喝多了,晚上搜肠刮肚从中铺吐到西铺,第二天同学们取笑我水平不行“耍喷壶”,我不好意思地辩白:“还是下馆子太少,喝酒锻炼得更少!”
上了大学之后,我们在宿舍喝白酒喝啤酒的次数多了起了,但下馆子还是很稀少。正值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,各种个体的餐饮饭馆如雨后春笋般兴起,但下馆子喝酒对大学生来说还是奢侈之事,要好的同学从外地来了,我们会买一整箱24瓶装的啤酒,或买上一两瓶二锅头,在宿舍里从中午喝到晚上,但下饭馆还是稀少。从天津到北京上了六年多大学,我没有也不会谈女朋友,所以不用花钱下馆子,这样就更省钱了。
参加工作后,我下馆子喝酒就成了很平常的事情。人在学校和人在江湖总是有区别的嘛,记得我刚毕业后住在迎宾南路单位的宿舍院里,周末常常喝得天昏地暗。姑子板巷有一个涮羊肉店,吃一顿大约需三四十元,我们几个年轻人像滚摊沙鸡一样泡在那个小馆子里。工作之后走南闯北,我下过的有特色的馆子有很多了,喝酒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,有时觉得馆子下得多了也是负担。但当独自在家或被疫情封足在家时,我又特别想念那些小酒馆,“临街小巷青苔漫,远车马声嚣离短;梅雨时节烟涛微茫信难求,谁又寻小酒馆一碗女儿红……”,小酒馆里喝的是情感,这情感浓得能攥出汁来。
但是最让人想念和难忘的,还是当年没钱的时候下过的馆子。那个时候虽然钱少酒劣菜品差,但馆子里陪我吃饭的是亲爱的父母,陪我喝酒的是难忘的朋友。(殷耀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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